第79节
??因为有了这打鬼棒遮住日头,陆雪琼身上那被日华灼伤的地方不多。 ??潘垚上前两步,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小木人捡了起来。 ??“前些日子,我用望气术见过你的气息,虽然是人人惧怕的水鬼,你的气息却是干净的。” ??“没有沾染鲜血,也没有沾染性命,只等心中怨恨消去,你便能转世投胎,修成良果。” ??“我知道你心中的恨。”潘垚将小木人搁在了柿子树旁边的小石头上,回头看着陆雪琼,认真道。 ??“不论是选择重新开始,还是选择报仇雪恨,只要是你在清明之时做的决定,我都不干涉。” ??甲子蜜糖,乙之砒霜。 ??谁也不能替谁做决定。 ??搁好小木人,潘垚往后退了两步。 ??陆雪琼愣了愣,目光落在了这一世的谢竭忠身上。 ??尖利的爪子褪去,巨人观的模样也消了下去,它又重新变回了那婉约又温柔的女子模样。 ??“为了他,再堕阿鼻地狱……不,这不值得。” ??陆雪琼看着白憨儿,只觉得心中那道愤懑之炁一点点的散去。 ??癞皮狗的发,穷苦的脸,不合身又肮脏的衣裳,跑丢了的鞋子…… ??这些,无一处不彰显着,他谢竭忠没有求到仙缘。 ??舍了妻子孩子,他也没有求到仙缘。 ??陆雪琼笑得温婉又美丽,浑身好似泛着光。 ??“知道他过得狼狈,像个没家的野狗,我真是……真是太欢喜了。” ??噗嗤一声,陆雪琼大声的笑出了声。 ??“咦?”潘垚诧异。 ??这魂灵…… ??“陆姐姐,你要走了?” ??“嗯,我要走了,也该走了。”陆雪琼点头。 ??它仰着头,朝天上的那轮暖阳看去。 ??以后,它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太阳底下了,风吹来,会是暖暖的吗? ??魂灵散发着光,一点点淡去,就像化作点点星光,又似那飞舞的流萤。 ??…… ??白憨儿坐在柿子树下,水鬼掐上脖子的那一刻,他瞧到了那水鬼那巨人观的狰狞模样。 ??后来,陆雪琼松了手,一点点的褪去了巨人观模样,白憨儿捂着脖子翻白眼,缓过气来,惊惧的往柿子树挪动。 ??待看清陆雪琼的模样后,他惊惧的眼里又闪过了茫然。 ??恍惚间,他好像瞧到这面容姣好的妇人跪在地上,不知是汗还是泪,晕湿了她一头的乌发,柔弱又动人。 ??她一脸的痛苦,哀求自己,“不,别杀我和孩子……竭忠,你害了谢仙长,别再一错再错了。” ??“啊,好痛,好痛。” ??突然,她如簸箕倒扣的肚子一阵的痛,妇人抱着肚子,痛苦又着急的喊痛。 ??这时,妇人脖子处的玉牌泛起柔和的光,光将妇人和孩子护住,妇人面上痛苦的神色慢慢减轻。 ??白憨儿看到,自己提着剑,看着那玉牌,眼神复杂,好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 ??有些悔,有些懊恼,转而却又怒火起,捏紧了手中的剑。 ??不,他没错。 ??大丈夫成事,何须小节。 ??凭什么他可以是少爷,可以是仙长,而自己,只能是仆人,只能是依靠仙长旧仆的名头,得旧主一份荫护,在人间生老病死的凡人? ??他,没有错! ??这情感太复杂,这一世是傻子的白憨儿搞不清楚,上一世是忘恩负义畜生的谢竭忠不会承认。 ??刚刚见到玉牌亮起的那一刹那,谢竭忠心里的不是滋味和愤怒,是自惭形秽,是恼羞成怒。 ??旧主不再,仍护故人。 ??…… ??白鹭湾,柿子树下。 ??白憨儿眼里有一幕幕零零碎碎的旧事闪过,他见到那穿着怪衣裳,就像戏台上唱戏的自己,他提着剑,一脸的痛苦,终究还是下不了手,只是将妇人往江水中一踢。 ??“救命救命……咕噜咕噜。”妇人哀嚎。 ??他站在岸边,脸上有泪。 ??妇人不会水,手浮上,徒劳的抓了几把空,最后只能绝望的攥着拳头,往大江中坠去。 ??江水晕开了那如墨的黑发,最后,女子一动不动,在大江里深处,面朝江面。 ??她好像在看着那隔了江水的太阳,眼睛到死都阖不上,死死的睁着。 ??…… ??“鬼,是鬼……” ??这一刻还在惊惧的喊鬼,下一刻,白憨儿又错乱了。 ??“别走,雪琼别走,是我错了。”白憨儿喃喃,“是我错了,是我错了,雪琼……” ??他的声音很低,潘垚和陆雪琼都听到了,两人都朝白憨儿看去。 ??就见他神情恍惚,显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。 ??这是刺激之下,有一些前世记忆了? ??陆雪琼笑得更开心了。 ??这一次,是她要走,从此再也不要相见。 ??…… ??魂灵散去,清风一吹,杳无痕迹。 ??潘垚弯腰,捡起柿子树旁的小木人,心里又是欢喜,又是惆怅。 ??欢喜的是陆姐姐走了。 ??惆怅的也是陆姐姐走了。 ??以后,赶鱼的就只剩她自己了。 ??潘垚瞅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憨儿,打鬼棒握在手中,真是不知道怎么和傻子计较了。 ??回头,她一定要装作不经意间,让玉镜府君瞧瞧这白憨儿。 ??知道他谢竭忠这辈子傻了,穷困潦倒了,得了上天报应,想来,府君的心里,应该也能痛快一些。 ??潘垚朝白鹭湾的码头方向走去。 ??…… ??潘垚走后不久,白憨儿蹲地,抱着头看柿子树。 ??他好像看到了,大冬天里,一身薄衣的自己爬上了树,摘了一衣兜的柿子,欢喜的送给了一个姑娘。 ??柿子红红,映衬得那姑娘也脸蛋红红,好生漂亮。 ??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! ??色魂授与,鬼迷心窍一般,白憨儿攀着柿子树的枝干,往高处爬去。 ??他伸手去抓柿子,脸上露出憨憨的笑意,快了,就快了…… ??下一刻,只听“噗通”一声,树枝折断,白憨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。 ??磨了糯米,担着两桶米浆的陶老太经过,眼睛一眯,瞅着树下挠头的白憨儿,一下就扯开嗓门喊了。 ??“不好了,银花大妹子,你家柿子树被憨子踩折啦。” ??“谁,谁偷我家大柿子了?” ??“好你个白憨儿,你赔我家大柿子,你赔我家大柿子。” ??被唤做银花的妇人听到动静跑来,瞅到这断枝的一幕,气不打一出来,捡了根最粗的棍棒,就朝白憨儿打去。 ??她一边追撵着打,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骂傻子偷东西。 ??白鹭湾这一处,一下就热闹了起来。 ??…… ??潘垚到码头的时候,潘三金还没来,她在码头边找了个大石头坐下。 ??阳光暖暖的落下,石头面晒得都有些热乎了。 ??“盘盘!”远远的,江面上传来潘三金呼唤的声音。 ??潘垚站了起来,冲远远的小船摇手,开心不已。 ??“爸,我在这儿。” ??“来,小心一点,别踩空掉水里了。” ??潘三金两脚撑住小船,稳住下盘,一只手撑住竹篙,将船固定住,不让它往外头流去,另一只手向潘垚探去。 ??潘垚手撑住潘三金的胳膊,一个用力,轻巧的落在船上。 ??“还是坐船尾巴吧,这儿脏,都是鱼腥味儿。” ??见潘垚坐好后,潘三金这才撑着竹篙,一点岸边的石头,船儿破水,驶离白鹭湾的这一处码头。 ??他瞅了瞅潘垚肩头,那儿空荡荡的,不禁好奇道。 ??“那小木人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