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917节
他杵着细雪,望着天空。 石窟的上方,无数烟火升腾,交织。 愿火还未升起。 戒尘的禅杖,牵动着整座石窟的愿力,等他动用愿力,这些枯寂的佛像,菩萨,就会重新“活过来”,献出百年来的全部积淀……之前挥动禅杖的那一下,已经让整座石窟的轮廓,绘上了一层浅淡的佛光。 宁奕不用去看,也知道此刻的灵山陷入了动荡。 因为之前那恢弘的,震撼人心的呼喊,如山海般的愿力,已经消弭。 石窟仍然安静。 但石窟外的厮杀声音,却远远传来。 大风吹动两个人的衣袍。 戒尘忽然冷静下来,他幽幽说道:“宁奕,不管你说这些话,是出于什么目的……我都要告诉你,我已经赢了。” 少年僧人伸出一根手指,指向天空,他本来应该嘶哑的声音,此刻被强大的情绪压制住,显得有些阴森。 “看到了么?” “天黑了,没有光,也不会有光。” 灵山的城门,在盂兰盆节之前大开,放入了数之不清的信徒,收拢了整片东土能够汲取到的所有愿力,而在今日,将会用以献祭。 一场以众生为烹的饕餮盛宴。 戌时已过,日月更替。 灵山上空的烟火破碎之后,整片大地便陷入了黑暗,唯一有光的地方……就只有浮屠古窟。 只有宁奕所站的三尺之地。 他头顶的那枚铜镜,微弱而又稳定的释放着光华。 “天黑了……没有光。” 宁奕握着细雪,笑了笑,“未必啊。” 他平静看着戒尘,轻声道:“我不是光么?” 戒尘问道:“还有呢?” 他的意思很简单。 只有你,不够。 宁奕没有说话,他没有跟戒尘说……邵云送了他一整片光明。 因为那座灵山大殿,永恒光明的那座布帘,此刻也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,在前些日子,虚云大师的首徒坐化之后,那座大殿的光便逐渐熄灭了。 邵云送给他的,如今还在稳定发光的,就只有那枚铜镜。 宁奕深吸一口气,举起细雪,语气平稳而又坚定。 “足够了。” 戒尘伸出一只手来,漫天的狂风,掠过大地,掠过高山,吹起一片片破碎的湖面,混沌的黑暗之中,燃烧起了青色的“火焰”……但这不是光,这更像是一种绝望,无数的愿火,奔向浮屠古窟,并没有给山下的众生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。 传闻中地藏菩萨要以大宏愿镇压的那座“地狱”,随着青色愿火的燃烧,在月光云层之上铺展开来,一座阴森的鬼域,悬停在整座灵山的上空,彻底将最后的光芒熄灭。 压抑。 窒息。 戒尘低低的笑声,在山窟之间回荡。 “若未来世,有善男子善女人……” 笑声渐大。 “或因治生,或因公私,或因生死,或因急事,入山林中,过渡河海,乃及大水,或经险道……” 再大。 “是人先当念地藏菩萨名万遍。” 更大。 “所过土地,鬼神卫护,行住坐卧,永保安乐,乃至逢于虎狼狮子,一切毒害不能损之。” 这句曾经在入城之时,召动地藏异象的经文咒语,此刻再无当初的清澈,反而带着阴风鼓荡。 这世上的力量不分好坏。 驾驭力量的人心却分善恶。 头顶一座巨大鬼城的戒尘,缓缓向前踏步,无数阴雾从其背后掠出,戒尘的身后,数以亿万的青色愿火燃烧,将四周的石窟都点燃,方圆一里烧成了虚无。 两个人悬浮在空中。 宁奕静静看着对方。 那些青色的愿火,烧出了一尊巨大的法相。 右手持人头幢,左手结甘露印,盘坐青色莲花宝座。 一尊足足有三十丈高的……“地藏王菩萨”法相! 宁奕喃喃道:“檀陀菩萨……” 在古梵语经文的记载之中,檀陀是一种人头幢。 檀陀地藏的法相为是以救度地狱恶道众生示现的法相,以人头幢放无量光,遍散甘露滋养苦难地狱众生,离苦得乐。 但此刻的“檀陀地藏”,却不断收敛光明。 “这里太肮脏,像是另外一座地狱。”戒尘面无表情开口,“今日我便要普度众生,还灵山一片清净。” 戒尘单手持握禅杖,另外一只手立掌在胸前,缓慢推出。 “轰隆隆——” 巨大的檀陀地藏宝相,与他动作一致地探出右手手臂。 宁奕的面颊,轰然卷来一阵狂风,吹得鬓发向后飘拂。 他瞳孔收缩,看着那尊宝相的手掌向着自己碾压而来,天地大势与愿力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 他以细雪剑刺了出去! “撕拉”一声! 执剑者的剑气,足以撕碎浮屠山窟周遭的空间,撕破一片虚空,但撞击在那枚充满青灿佛光的手掌掌心之处,却迸发出炽烈的风雷,连一寸佛像肌肤都无法撕碎—— 戒尘像是看着蝼蚁一般,漠然无情的看着宁奕。 他握拢手掌。 天地昏暗! 无数剑气,在掌心收拢的空间之中迸发,虚空不断破碎,戒尘平静看着远方,他看出了宁奕想要逃离的念头,然而剑气所斩碎的空间只有一道裂纹,还不足以支撑年轻男人离开……这般剑气,已经足够强悍,能够在掌心佛国斩出三尺长短的裂纹。 可惜。 徒劳罢了。 宁奕一剑接一剑的叠加,风雷不断轰击,也无法阻止那位“檀陀地藏”收拢掌心的动作。 宁奕向上掠去,最终被檀陀地藏握在掌心,他奋力的举起细雪,以“砸剑之势”,狠狠地向着菩萨的虎口砸下! “嗡”的一声! 天地大寂。 细雪插入了地藏菩萨的“手掌”之中,浓郁的金色佛血,从高空之中抛洒落下,炽热的溅落在山底,烫开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凹坑。 烟雾升腾。 戒尘平静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虎口的那道伤口……十分狭小,微小的豁口大概只有半个指甲盖的长度。 “受伤了呢。” 戒尘笑了笑。 “你败了。”他望着宁奕,微笑道:“那么……光还会来么?” 极尽讥讽。 被自己捏在掌心的那个剑修。 此刻除了一把插入自己虎口的剑,还有什么? 什么也没有了。 宁奕的神情略微有些痛苦,他的发髻在刚刚的那一战当中断裂,发丝披散在面颊两侧。 大风吹过。 乱发被风吹得扬起,伴随着年轻人抬头的动作,额首碎发飞拂,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瞳。 “光……” 宁奕艰难笑道:“你是说,邵云送给我的光吗?” 戒尘皱起眉头,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微微的堵塞,然后想到了在某个邵云未曾离开的日子里,曾经把宁奕叫去光明殿的记忆片段……没有人知道在那片大殿内,邵云跟宁奕说了什么。 宁奕在那段时间内足够的信任云雀。 但他仍然选择了“缄默”,就像是邵云要求他做的一样,当一个看客,在最后的时候。 邵云送给宁奕一片光明。 请宁奕为灵山递出一剑。 回过头来,邵云的每一句话,都如赤金一般,每一句嘱咐,在此刻都映衬出……这是一个真正看到“未来”的人。 被檀陀菩萨捏在虎口的年轻男人,气息不稳的笑道:“我现在很确信……你想做的这些破事,都被邵云大师看在眼里……戒尘,你真的是一个跳梁小丑……所谋划的这一切,到头来也只是个笑话……” 戒尘怔了怔。 他忽然意识到……只有一把剑的宁奕,的确是什么都没了。 宁奕还少了一样东西。